——初进校
1990年9月1日,学校开学的日子。十六岁的我跟着父亲从浮梁县天宝乡的一个小山村辗转来到景德镇师范学校。按学校入学通知书中所讲,除洗漱用桶和吃饭用碗由学校统一发放外,其余个人生活用品自备,另还需准备一件乐器和一件劳动工具。山里的孩子,对劳动工具原本熟悉不过,锄头、铁锹和柴刀之类门里门外随手可得。至于乐器嘛,倒也自己动手做过,骑在牛背上顺手扯来一片柳叶,呡在唇边就能哔哔作响,上山砍柴截下一根水竹,稍加削砍,置于口中响声最是尖锐。但这些只是乡野玩具,怎能登大雅之堂,真要带到学校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最后还是父亲说了,镇上大得很,什么都有得卖,行李也就准备妥当。一领草席包着一床棉絮,几件换洗衣裤和牙刷毛巾等杂七杂八的统统塞进一具红漆木箱,一把崭新的锄头正好权当扁担一肩挑起。
学校建在莲花塘边一个叫火烧坞的山岗上,炎炎毒日下,眼前这座山岗陌生而熟悉,松柏樟枫、芭蕉修竹恣意生长,树荫深处蝉鸣鸟啾,跟刚刚经过的广场车水马龙绝不相同,倒是和清早时离开的乡下没有很大区别。漫山满眼熟悉的绿稍减了我的拘谨,三步两步躲进树荫,解开的确良衬衣最顶上的那粒扣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校园依山而建,进门处当为地势最低,一块晒得发白的泥地上支起三副篮球架,除球架多出两副外,与乡间学校操场并无二样。缘操场边林荫道前行,顶头就是教学楼,或因地势缘故,二层楼面恰与道旁高阜齐平,上楼台阶亦另辟蹊径,须绕由边上高阜平台处进入。
山势起伏,台阶自不可少,眼前这列长阶由下而上,直贯山顶。两侧绿荫里楼阁影绰,高低疏密自随山走,却必斜出小道与此相接,逢宽泛处另辟平台,多设亭台、橱窗、石凳,可驻足、可中转,憩息浏览皆相宜。
沿阶而上,第一节平台颇有吞吐,楼层入口熙攘处正接受新生报到。填表、缴费、领饭菜票,行李中又增加了一个硕大的搪瓷碗和一个铁皮桶,在学长的引导下,攀阶而行至山岗最顶,迎面那排红砖二层楼房即是我们九〇级新生男宿舍。
902班宿舍就在一层楼梯口,无须推门,早有先到者。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一间二十平方左右的房子里,左三右二摆了五张上下两层铁床、靠门窗边一组箱架,对面窗前置一长桌,其余更无其他摆设,倒也显得豁亮。
卸担、铺床、摆箱……想是父亲已有送三哥外出求学经验,一切均有条不紊,和同室送学家长聊天中,所有安置均已完成。到了饭点,室外碗勺声四起,与父亲跟着三三两两拿着饭盒的学长来到食堂,食堂距宿舍仅一步之遥,往右下几级台阶便是。对于一个刚从农村出来的男孩来说,这个食堂实在是比公社二层楼高大气派的多,灰麻麻占了好大一片,尤其那八扇硕大的排窗着实晃眼。
从西头大门进到里面,前面已经站了好几排打饭买菜的长队,紧赶两步贴上去,趁这空挡往四周睃睃。说是食堂,却又过于高旷,就餐区仅占西面一隅,除了一字排开几个打菜窗口和几排隔离栏杆,却无桌椅之类可供用餐就座。前来打饭的鱼贯而入、络绎而出,就那缓缓前挪几排人中,熟悉的浮梁音,听得懂的普通话,听不懂的乐平方言跟听起来洋里洋气的镇巴佬俚语氤氲在饭菜香气里嗡嗡一片,愈发显得空旷起来。东面顶头那座类似于影剧院的高台应该是主席台,或因少了灯光映射之故,台上台前一片寂寥,却又在两侧台阶拥簇下,于空旷中笼上一许神秘。
开学第一餐,父子二人碗中都是半斤米饭外加一份白菜梗炒肉,或许是学校领导特有交待,要从食堂饭餐上让送学家长放心把自家孩儿留在学校,亦或是打小让腌菜浸缸柴了口的乡村少年自带喜庆模式,这份白菜梗炒肉是如许美味,竟让我在五黄六月里吃出了年节的味道。
吃罢午饭,父亲要赶班车回家,下台阶、出校门……父亲一路絮叨,没心没肺的我只记得一句,“在学校要听老师话,好好读书,缺什么家里想办法。”行至陡坡底,父亲摆手要我回去,目送父亲身影益行益远,终于消逝不见,周边行人陌生的音调提醒我,熟悉的乡音自此相隔百里,心中莫名空落起来。
缘路折返寝室,室友多为乐平人,仅我一人浮梁籍,口音不同,加之不擅与人交际,更兼素昧亦无共同话题,索性上床和衣而卧。
盛夏午时,骄阳似火,盖因所处山岗之巅,周边浓荫遮蔽,且不时有过山风拂过,寝室内倒没那么燠热。可恼的就数屋外树荫里那一片聒噪,单调的“知了知了”无休无止且肆无忌惮地灌入耳膜,它们又怎知自觉形单影只的我,思绪早已飘回了远方那条熟悉的山沟沟。得亏室友内三两个乐平同学颇为健谈,更喜他们所说方言语速较快,语调却很是平顺,于我听来,倒能与窗外蝉音合上节拍。良久良久,“知了知了”、“阿阿”声终成模糊,恍惚已入梦境。
作者|景德镇师范学校90级普师2班 汪武军
编辑|王梦
一审一校|刘凯
二审二校|洪超
三审三校|万文军